[来自天涯]职业体育记者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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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大中小发表于 2007-12-5 17:02 显示全部帖子

职业体育记者在何方？

作者：魏寒枫提交日期：2007-12-2 21:03:00
　　南非世界杯预选赛抽签，中国足球队进了死亡之组，和澳大利亚、伊拉克和卡塔尔分在一组。考量2007年亚洲杯，中国队和伊朗、乌兹别克斯坦、马来西亚分在一组，一个小小的亚洲杯的小组赛，两个出线名额，中国队最后竟然仅排第三，史无前例地亚洲杯小组赛被淘汰。这种令球迷甚至令中国足球诸多屡战屡败的老前辈都难以置信的结果，自2004年以来，就已经见怪不怪了。记得当初在体坛周报，每到中国足球的大赛，诸多编辑都是这样一个心理，从采编内容、报纸发展上，非常担心中国队出事，但从球迷的恶作剧心理上，却对这支臭名缠身，并由一个颟顸的厅级组织领导的球队有些幸灾乐祸，等着它出洋相。结果几乎每等必准，每次都会提供更惊人的结果，2007年亚洲杯已经够惊人的了，而此前的2004年世界杯亚洲区外围赛，简直可说是匪夷所思。同样是小组赛，和科威特、中国香港、马来西亚分在一起，一个出线名额，最后被科威特拿走，而中国队在世界杯外围赛上对科威特的成绩是4胜1负。尤其荒唐的是，此回中国队最后一战，实际是香港兄弟贴着脸让我们打，最后依然闹出少算了一个所需进球被淘汰的贻笑天下的丑剧。基于这几年越来越诡异的结果，和中国足球万马齐喑的现状，说中国队这次进入死亡之组毫无问题，想像是小组倒数第一也没有问题。
　　写这篇文章的触动，是在抽签当天CCTV-5的电视嘉宾中看到了老同事马德兴，并引起了我对体育职业记者的思考，这也是我这篇文章的主题。很凑巧，上次在CCTV-5看到他是在1996年的奥运会预选赛，中国国奥0比3输给韩国国奥。记得当时是铁青着脸回到宿舍，躺在被窝里嚎啕大哭。马德兴当时是什么样记不清了，但有一点和现在还一样，就是坚强顽固地表达自己的想法，迥然不顾电视传播的好好先生状态，这种想法既可能是力图揭穿一个所有人都捂住的事实，也有可能是力图捂住一个所有人都揭穿的事实。当时那一次，他成为千夫所指，因为他在瓢泼大雨、信号中断半小时的过程中，喋喋不休地强调中国国奥这样下去肯定还要丢球，以致于黄健翔不断地在桌子底下踩他的脚。那次算是他力图揭穿一个所有人都捂住的事实；然后时隔11年重上CCTV-5，你只能说他这回则是力图捂住一个所有人都在揭穿的事实了。
　　马德兴难说是典型的职业记者水准。他拙于新闻以外的表达，无论是在和同行辩论还是和同事表达，这方面他甚至是弱势群体，因为他总是辛勤而霸道地工作和传递体育新闻信息，但别人却对他从报道到私人进行评说甚至攻击。他在纯粹的体育新闻报道里面，成为一方霸主，所以他对自己的博客都荣耀地冠以“纯足球”，但他在这个足球和足球传媒领域（所谓圈）里面，特别是意见领袖（Opinion Leader）方面，他很弱势，久而久之对他也是一种折磨。虽然如此，这对职业记者来说，本来也不算什么，你写你的报道呗，但他似乎因此变得喜欢抬杠了，如果你说中国足协好，他可能马上拿出一组材料和数据，证明中国足协不好；反之亦然。所以抽签那晚上我开玩笑说：主持人段暄其实应该这样说，咳，马德，我认为这个算不得死亡之组，不就是伊拉克和卡塔尔嘛，什么什么，我估摸着马德兴可能正襟危坐，很严肃很激烈地说，嗯，不不不，这是一个绝对的死亡之组，中国球迷和中国足协，就是因为这种**自大心理……我有时候想，他作为一个记者，掌握了那么多材料，见证过那么多历史，当他要发出声音时，他为什么总是能将材料弄得跟断线珍珠一样，今天拿这些出来，明天拿那些出来，通常还不是他主动要出示什么，而是看到别人出示了什么，他马上看需要拿出什么批驳。
　　他报道本身也有比较大的痼疾。很多时候，他写的文章不生动，枯燥，缺少故事，虽然他不缺故事。里面充斥着基本的数据和技战术的专业问题，不是这些不重要，而是怎么隐在文章后面，呈现故事，呈现人物。身体各个器官、机能很重要，不能有病，不能有错，但如果没有了一张皮，没有了外在的人的活动、性情、悲欢，那还叫人吗？全力呈现器官和机能，那是生物学家的职业。马德兴通常不这么认为，他总是愤恨于别人出的各种这方面的专业错误，这是对的，也给了我很深影响。然而他在愤恨的过程中，经常迷失自己，憋着劲忘了自己是个新闻记者，抛弃传播的很多良性特征，将自己打造成中国足协和中国队的情报员，将传播内容打造成技术资料汇编。
　　但马德兴是一个典型的职业记者状态，他年近40，头顶已秃，10多年来，到目前为止，他几乎没有错过中国足球任何重大现场；他不断地提供中国足球的独家新闻；他对各种球队、比赛的熟悉匪夷所思；他能几乎和各种教练进行深入的交流；他几乎没有任何现在都是年轻人我还屁颠屁颠和这些记者、这些球员混在一起干嘛的想法。事实上，这一点，西方如美国的老牌记者都难以做到，美国的跟队记者（beat reporter），很多也是年轻人；他对地理天时的掌握了然于胸，任何艰难复杂的采访安排调度甚至中转几站随时应变的机票安排都从容不迫。曾经有人嘲笑他说，他的墓志铭上写的是：这个人，一生写了几千万字的新闻材料。但实际上，这应该是他的光荣。
　　现在制约他成为伟大记者的是，他经常控制不住的自相矛盾、缺乏系统的思辨力、对故事和人性的抛弃和难称上等的文字能力。本来，由此下去，20年后，当他不再从事新闻一线，他本应继续战斗，成为一个职业的、荣耀的老牌专栏作家，轻易不出手，一出手就是几十年的沉淀，向后生发出不容忽视的声音。
　　中国其他新闻领域我不熟悉，就体育新闻而言，职业记者（reporter）和职业作家(writer)的环境还远未形成。自从共产党中国改革开放以后，才有真正的体育记者，但实际上都是半成品，带有浓厚的时代特色，时间已过，他们的年龄和经历，不能成为他们沉淀的资历，反而成为落伍的象征。第一代体育记者里典型的是毕熙东和汪大昭，同样现场见证前近20年的中国体育，我个人也非常敬重，特别是毕老师，其犀利和厚重、幽默，每逢大事还是让我想起他，但总体来说，价值观平常，后近20年更几乎无材料的积累和见证，终成就事说事老生常谈，够不上现代意义上的记者，直到后来做官退休。新华社本来藏龙卧虎，有共产党中国体育时就早有他们，但却惨不忍睹地埋没自己的才华和个性，一个个悄无声息地老去或仅是政治官方意义上的好记者。事实上，他们的记者真要参与自由新闻竞争，现在的一位资深体育记者杨明，就曾在前几年的打击足球黑哨过程中独领风骚。但总的来说，新华社自甘堕落，不足为谈。真正职业记者、作家的雏形，就是汪大昭、毕熙东以后的记者群，具有代表性的就是马德兴和李承鹏。这和体育电视业其实差不多，第一代解说宋世雄，现在听起来只能说是惨不忍睹，听说他还要解说奥运会，这简直是对他的折磨，他同样是年龄没有成为资历反而见证落伍的半成品代表，经过韩乔生和孙正平等的过渡，才有了现代意义上的职业体育解说的雏形黄健翔。
　　但令人觉得遗憾的是，马德兴的缺陷我上面已经说过；中国可以成为最典型的职业记者和最职业的记者的，是资深体育专栏作家李承鹏，他的学养、人脉、理念、实证采访、对专业的无痕迹阐述，都是不弱於西方代表性记者的。他可能没有那么强烈的现代理念，但植根于本土，极其犀利和厚重。然而他也是近40岁时就几乎是半引退状态，他现在是专栏作家的形式，但已经日渐缺少见证现场和深入幕后，久而久之就容易沦为另一种就事说事老生常谈，他应该写到60岁，写到生命终结；其他就我所知，中国的顶尖记者，完全不会亚于西方水平。财经新闻的代表胡舒立，一直在做着影响并改变中国政治经济进程的事情；写孙志刚案件报道的陈峰，最后和所有公民一起导致一项恶法的废除；我们杂志的记者李响，其作为记者人脉关系采访学上，创造了一个全民关注的话题；我们杂志的专栏作家张晓舟，用自己的哲学和积淀，构建了一个中国人解释欧洲足球的独特文化氛围。个顶个，都是绝对的巨头，是中国新闻的光荣。但总的来说，除了胡舒立，很多这样绝对的职业记者或作家，一时荣耀创造者，都有或追求平淡或心有旁骛的感觉。事实上，这不应该是他们的结束，而应该是他们的开始；40岁不是结束，而是黄金时间的开始，是将自己塑入新闻殿堂，让后来者供冷猪肉（开玩笑）的最好时机。这种状况还有扩大和程式化迹象。本来中国已经产生了比李承鹏和马德兴更专业和现代的体育记者，比如写篮球的苏群和杨毅，苏群自己办报纸，不好说，杨毅竟然作为1978年生的，就已经进入报纸中层管理行列，几乎见不到他的采访特写文章，我认为是非常大的遗憾。
　　和美国为代表的西方媒体记者，拥有同样的潜质甚至能力，但状态上却很不一样。去美国时代集团一趟，我第一感觉大为吃惊的就是，他们的编辑记者年纪都不小，都是老持成重、拖家带口的人，和我们这边经常被形容使用年轻的“新闻民工”状况迥然不同。我们的新闻从业人员，很多朝不保夕、末日心态，思考年轻卖苦力多赚点（其实赚不了很多），以后等年龄大了怎么办？我还是去美国第一次感觉到，年龄大竟然是优势。它是阅历，是积累，是无可替代的财富。它的无可替代怎么体现呢？举个例子：NBA传奇教练、红衣主教奥尔巴赫去年过世，体育画报写他的一篇文章，作者FRANK DEFORD，是美国同样传奇的记者，今年已经69了，和奥尔巴赫是几十年的矫情，上世纪60年代开始就采访奥尔巴赫，熟透了，到现在还没有退休，给体育画报特约撰稿，他入选了美国体育广播员和体育记者协会名人堂，6次被同行选为美国年度最佳体育记者。再看美国体育界的其他例子：传奇记者WILL McDONOUGH在波士顿环球报做了42年专栏作家，曾得过美联社和合众社的多项奖项，入围普利策奖；传奇记者BOB MURPHY从1947年开始当记者，报道纽约大都会棒球队长达40年，入选纽约大都会名人堂和美国棒名人堂；传奇记者EDWIN POPE15岁时成为美国最年轻的体育编辑，在《迈阿密先驱报》工作超过45年，他从未漏掉过一届超级碗比赛，现在虽已77岁，但表示自己永远不会退休，现在每年他还会为《迈阿密先驱报》写50到100篇专栏。这些例子就像我第一次见到纽约曼哈顿建筑群一样，惊叹是世界的另一种现代启示录。体育画报刚刚辞职的专栏作家RICK REILLY，在那里做资深作家已经20多年了，虽然是作家，但他依然奔波在一线，为他的专栏提供最鲜活的素材。
　　总的来说，美国的体育记者，30-50岁这个区间比较普遍，他们的跟队记者，也是生物链最低端的记者，通常就是跟比赛的，老一点的记者也不会每场比赛都跟，有时就是问年轻记者拿料。一如我在体育画报编辑部里的感觉一样，呈现出美国体育新闻雄阔的职业记者、作家群景象。这种景象波澜壮阔，积淀深厚，显得那么成熟、立体、稳重，又积极进取。
　　这样的区别我思考过。有整体文化原因，中国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形成稳定成熟的新闻理念，从前的记者，很多是时代的牺牲品、半成品，年龄和资历不足以成为他永在舞台的财富，而是成为历史铺路者角色；有中国体育自身原因，前些年号称八千足球记者，并且涌现出一批好的职业记者，但因为体育产业在中国本身的初始和人为摧毁，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从媒体管理方角度，就是一个培育职业记者和作家的环境了。事实上，《财经》杂志社在这一块做得非常好，至少它摧毁了从前记者做久了就做官的套路，到目前为止，已经有几个外报刊的名记者放弃自己当初的职位，来从《财经》的一个实习记者做起。我有一个朋友，是国内体育顶级的职业记者，对美国体育画报及美国的新闻伟业都非常有研究和向往，我们聊得非常深，他希望一旦再做此行，就永远做下去，做到老，这就是我们俩心目中最典型的职业记者，他对所效力单位的长治久安、可持续性发展、致力于体育新闻文化建设的用心度，包括作为一个体育新闻职业作家的受人尊敬的薪水，也要求比较高了。而这一块，对中国绝大多数媒体而言，都是非常欠缺的。还有非常重要的一点，中国的新闻评判权力和新闻沟通渠道，来自于只能官方成立的腐朽落伍新闻协会类机构，这些机构起不到推动和建设新闻传播文化大厦的作用，通常起到反新闻的作用，一如中国的作协反文学，电影局反电影，文联反文化一样。而在西方包括美国，那些权威的、荣耀的、公民传媒愿意参加的奖项和沟通不计其数，我前文涉及，就差不多有普利策奖、美国体育广播员和体育记者协会名人堂、美国报纸编辑协会体育写作奖、美联社、纽约时报等权威新闻机构的各种年度评选，等等，千帆竞秀，百花齐放，谁不以做记者为荣？总之，欠缺培育职业记者的传媒环境，欠缺权威积极的行业评价系统，欠缺尊重职业记者的薪水，遂使职业记者不是当官就是引退，要么不务正业，飞鸟各投林，越老越消极。
　　中国正在飞速现代化，这种现代化，不仅仅是作为西方眼光里大人鼓励小孩式的现代化，而是一个标准比较下的现代化，曼哈顿式的财富梦想，阿拉斯加式的欲望沉沦，喜欢各方面较劲的中国人，都在畅想和推进，这样宏阔的场面，缺少不得规模极其庞大的职业体系，缺少不得呼风唤雨万人崇拜的英雄，我们传媒的职业记者，也在其中，我们一起努力打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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